我不知道杜如萱的話是真是假，亦不知昭陽公主信與不信。杜如萱的話說完之後，昭陽公主只笑著問了聲，“是麽？”便帶著司琴她們回房了。

紫苑和司琴一直在偷偷地觀察著她的臉色，是以她們都沒有發現，昭陽公主低垂在兩側、掩在袖子裏的手，一直在發抖。

緊攥的拳頭裏漸漸滲出血來，滴在地板上。

“你們兩個先下去吧，我想一個人靜一靜。”她說。

“公主……”

“你們放心。”她的嘴角彎起一個極為清淡的笑來，“那一夜，是我最後一次等他。以後再不會了。”

這話說得決絕，決絕得不像她。紫苑唬了一跳，“撲通”一聲便跪了下去，幾乎哭道：“杜如萱一派胡言，公主萬萬不可輕信。便是真的，公主千金之軀，怎可因為他們這對狗男女而輕賤了自己……”

“你以為我要尋短見麽？”昭陽公主恍然一笑，搖了搖頭，“你放心吧。他們都好好地活著，憑什麽要我去死？我必定會活得比他們好的。”

紫苑和司琴她們退下之後，昭陽公主又是一個人枯坐了許久。良久，她伸出手來，看著掌心淋漓的鮮血楞了神。

“謝銘賀，從一開始，你的心就沒有在我的身上過，是不是？”

“是不是如果我當初沒有留你入宮，沒有放你走，沒有迫你娶我，便不會生出如此多的愛恨癡纏來了？”

“可笑啊，我一直以為是她強行插入了你我之間，以卑鄙行徑留住了你。卻原來，強行插入的人是我，是不是？”

“……既如此，便由我來做個了斷吧。”

昭陽公主喚了紫苑進來，將一封信交給她，讓她親手交給謝銘賀。

傍晚時分，謝銘賀來了。

貔貅香爐中沈香裊裊，昭陽公主與謝銘賀相鄰坐著，一起用晚膳。

兩相無言，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，還有彼此唇齒之間的咀嚼聲。

“如何了斷？”待吃飽喝足之後，謝銘賀放下筷子，面無表情地問昭陽公主。

昭陽公主氣定神閑地將口中的食物咽下，吐出兩個字來：“和離。”

“你終於肯放過我了。”謝銘賀長松了口氣。

昭陽公主看向他，“但我有條件，而你必須滿足。”

謝銘賀沒有應答。

“我要的愛並不多，然而即便是那樣一星半點的愛，你竟也不舍得給我。想來是真的愛她。”昭陽公主吐氣如蘭，語調平淡無波，仿佛真的已經看淡了一切一般，“我成全你們，從今以後再不從中摻和，隨你們琴瑟在禦、雙宿雙飛，我再不擋在你們之間。”

“你想要什麽條件。”謝銘賀笑了笑，終於擡眼看她。雖是笑著，他的那一對劍眉卻是緊緊蹙著，只是眸色明顯比先前深了幾許。

“愛一個人本沒有錯，可惜我愛錯了人。我知你恨我厭我，從今以後，我從你的世界中消失，你不必再記得關於我的一切，也不許恨我。”

謝銘賀的眸色驀然便黯淡了下去，我看得清清楚楚，然而昭陽公主似乎沈浸在這場對過往的告別中，絲毫沒有察覺出來。

只聽謝銘賀嗤笑道：“談何容易？”

“並不難。”昭陽公主道。她起身，將匣子中的我拿了出來，置於掌心給謝銘賀看，“這是姜族聖物七情果，食之便能斷七情。而這七條靈脈，對應的便是喜、怒、哀、懼、愛、惡、欲七種情感。你我分而食之，我斷盡對你的愛，你散盡對我的惡，從此各自過自己的日子，彼此再無任何幹系。如何？”

我不知道昭陽公主說這話時下了多大的決心，也不知道若是謝銘賀果真應了她的要求，結局又會是如何。我只是在想，便是這七情果當真這般神奇，人的情感又豈是當真分得如此清楚的？昭陽公主深愛著謝銘賀，對此我深信不疑，但謝銘賀親自將她傷得千瘡百孔，我不信她對他竟沒有分毫的怨與恨。而謝銘賀，縱然他當真不喜這昭陽公主，以他那夜裏的表現，難道對她便沒有分毫的愛麽？

想要徹底遺忘彼此，談何容易？

我忽而覺得身上一暖，忙收起了思緒，擡眼觀察眼前的一切。

竟是謝銘賀將我拈起，嘖嘖稱奇：“這東西，果真有此奇效？”

昭陽公主點頭，“姜族乃是倉淩國古老的民族，這七情果流傳已久，只是數十年才結一次，並需要聖女以靈力灌溉方能成熟。若書上的記載不錯的話，便當真能滅七情。”

“這樣。”謝銘賀若有所思，他將我拿到窗口，似是想要借著陽光再將我好生審視一番。半晌，他轉過身來，將手中之物還給昭陽公主。

“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，但此物甚是古怪，萬一出了什麽意外……”謝銘賀搖了搖頭，頓了一下，定定地看著她道，“給我兩日，待我將此物的來歷探查明白，便來與你了斷。”

我很想大聲喊出來，想告訴昭陽公主，我已被謝銘賀掉了包。但是我喊得聲嘶力竭，喊到謝銘賀從梅香閣出去，昭陽公主也沒能聽到我的聲音。

既然木已成舟，我也便不再徒做掙紮。只是免不得好奇這謝銘賀將我盜出來，卻是為何？

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，謝銘賀揣著我健步如飛，很快便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。而後，他竟沒來得及喘口氣、歇個腳、喝口水，也沒來得及像昭陽公主那般，好生找個朱光翠玉的匣子將我好生供養著，便先將自個兒撂倒了。

倒下之前，他扶著門框吐出一口血來，血色暗紅得厲害。若我猜得不錯，應當是毒氣攻心，怕是難治了。

我原本只以為他眼窩極深、眼眸深邃，是天生如此。此刻這才發現，他的臉色極為蒼白，人也瘦削，分明呈出一種病態。

可惜我沈浸在他與昭陽公主的愛恨糾葛中，竟是分毫未覺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